江南三月，古城姑苏王长河头周家花园里，参天的古树，盛放的鲜花，姿态万千的盆景，斑斓的假山池塘，无不令人牵动。在雅室中，我和史学家柴德赓之孙柴念东教师一同听周瘦鹃之女周全教师叙述悠远的周家故事。临别时，周全教师还以院中百年红豆树所结红豆相赠。
周瘦鹃（1895—1968），原名国贤，笔名瘦鹃，别署紫罗兰室主人，江苏吴县人，现当代著名作家。早年参与南社，为南社前期社友之一。曾担任上海中华书局修改，后主编过《申报·自在谈》《礼拜六》《良友》等刊物。生平文学创作丰盛，今已收入范伯群主编的《周瘦鹃文集》。
周瘦鹃对花草尤为宠爱，翻开一部《拈花集》，梅花、紫罗兰、迎春、山茶、杏花、海棠、芍药、莲花等，简直二十四番花信，都出现在了周氏笔下。而这些花草，也都在周瘦鹃的精心打理下，在紫兰小筑中生机盎然，占尽了四时景色。他曾说：“我生平爱美，所以也喜好花草，以花草为生平良友”“我是一个花迷，关于姹紫嫣红，简直无所不爱，而特别酷爱的，春天是紫罗兰，夏天是莲，秋天是菊，冬季是梅”。谈起周瘦鹃与花草的故事，再多翰墨也叙述不完，更仆难尽。这儿只谈周氏最酷爱的四时花卉，以概其他。
周瘦鹃“终身低首紫罗兰”，神州人士共知闻。“关于花的爱情故事”，更多是本身的投影。紫罗兰不只是一束花，也是周氏从青年时代起所追慕的女人周吟萍的英文名。晚年的周瘦鹃，在给女儿的信中安然谈道：“瑛儿，你总也知道我早年那段刻骨悲伤的恋史，今后二十余年间，不知费了多少翰墨，对立封建家庭和独裁婚姻。我的那些如泣如诉的抒发著作中，一直贯穿戴紫罗兰一条线，言外之意，往往隐藏着一个人的影子。”而周家花园的选址也是因一丛丛紫罗兰——“最可人意的，是在一株素心蜡梅老树之下，种有一丛丛紫罗兰，如同旧主人知道我生平偏心此花，而预先安排好了似的。我之不吝以多年汗水换来的钱，出了高价买下此园，也便是为的被这些紫罗兰把我招引住了”。
周全教师特地带咱们一瞻园中的紫罗兰。春风中，紫罗兰开得仍旧火热。当然，紫罗兰是周瘦鹃终身所爱的化身，而在子女眼中，又何曾不是周瘦鹃自己的化身。在父亲故去五十多年后，园中精心打理的紫罗兰，无疑寄托了女儿对父亲浓浓的思念。
说起莲花，周瘦鹃除爱其翠盖红裳、纤尘不染外，还有一大缘由，用他的话来说：“只因生来姓的是周，而世世相传的堂名，刚好又是‘爱莲’二字，因而对这正人之花却要攀交一下，称之为‘吾家花’。”职是之故，周家花园池塘中，每当夏天，都会开满几十朵纯白、浅红的莲花，香远益清。姑苏习俗，常于阴历六月二十四日，男女老少，热热烈闹集于古城葑门外不远处的荷花荡，为荷花上寿，算是这座江南水乡一道异样的景色。这样的聚会，作为姑苏土著的周瘦鹃参与过屡次。在娴于文献的周瘦鹃心里，“荷花生日虽然无稽，但是比了什么神仙的生日仍是精致得多；以我作为《爱莲说》作者周濂溪先生的子孙来说，倒也是并不对立这个生日的”。
1963年，周恩来总理来访周家花园，周瘦鹃激动万分地指着中堂“爱莲堂”匾额，笑着问道：“总理贵寓的堂名，可也是爱莲堂吗？”凡此种种，俱可见周瘦鹃对“吾家花”——莲花的爱之深。
入了秋，遍地是菊花。在旧社会，“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周瘦鹃，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学陶渊明。而五柳先生生平独爱菊花，周氏亦如之，借菊花以喻志。在瓷盆或许紫砂盆里，移来培养好的菊花，再调配上石笋等，组成一幅《菊石图》，菊傲寒霜，石无搬运。新中国建立后，跟着新社会的到来，我国各项事业欣欣向荣，充满了生机。周氏自己也走出寓所，投身到社会中。狮子林、上海市人民公园等处热烈非凡的菊花展，无不令他恋恋不舍，一再叹赏。周氏还出任姑苏市园林管理处参谋，曾为香雪海等名胜康复旧貌而奔走呼号。
寒冬腊月里，百花肃杀，唯有墙角数枝，暗香袭人。成善于文明古城的周瘦鹃，有着传统文人的雅好，热心于搜求书画。在他丰厚的书画保藏中，占有最重要板块的是梅花主题书画，有15件之多，占其现存旧藏的三分之一。其间，最早的系明代陈继儒的梅石水仙图轴、墨梅册页。这些高古的画卷，往日里悬挂在室中，与枝干虬龙的盆梅一同，见证了周家花园的热烈与富贵。
周瘦鹃不光热心收集各种梅花主题的书画图轴，并且还曾亲身绘有梅花图数轴。吴江博物馆刚好藏有一幅他的梅花手卷（见《吴珍撷萃》），空旷的天空下，舒展着几枝梅花，红梅枝干如苍虬，花朵茂盛，半开或全开，整幅画卷为之一亮。绿梅则淡淡地开着，色彩清雅，与红梅相映成趣。两株梅树中心留白处，有周氏自己题画诗一首：“质朴谢轩墀，傲睨俯峭壁。冰雪耀天衢，正愁闻塞笛。瘦鹃戏墨。”这首五绝，系集杜诗。集杜诗在古人诗会集层出不穷，最有名者为文天祥在大都狱中的二百首集杜诗。临画题诗，于老杜诗歌，信手拈来，浑然天成，可见这位饱经忧患的新文学作家对杜诗之熟稔，亦可见其旧学功底之湛深。而周家花园中，也有梅屋、梅丘，栽种着二十多株梅树和数十盆梅桩，每到赏梅时节，引得友人们纷繁诗笺频寄，问梅花音讯。
古城中赏梅处甚多，邓尉、虎丘等，都是赏梅名胜，无不留下了周瘦鹃的屐痕处处。有一年，周氏同友人游香雪海，为睹一株红梅的倩影，不小心跌倒滑了一跤，诙谐奔放的老作家笑道：“早年米颠因爱石而拜石，我这周颠爱梅，今日当然要拜梅了。”闻之者，无不莞尔。
又是一年腊尽，景气和畅。江南早梅开放，绿萼红妆，暗香疏影，何不趁着皓月当空或群峰雪霁，一访梅花乎？
